睡觉第一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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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R27】十八岁出门远行

*解压段子

*BGM:don't let me fall(好听的~)




 

1.

暂时新室友叫沢田纲吉。

 

我在车站捡到他,一个在北海道远郊巴士站迷路的年轻人。

觉得他低着头、两手绕自己从上至下乱摸的样子很搞笑,惶乱的表情也浮夸得恰到好处,所以我在马路对面拉近了长焦镜头,给他拍了张照。他找不到皮夹和证件的样子像《憨豆的黄金周》里的情节和画面,他本人的表情也很好笑,但照片看起来倒是挺唯美的游客照一张——原因其一是,作为背景板出现的北海道落雪的街头很难拍丑,原因其二是,他那张漂亮脸蛋很难拍丑。

 

后来他跟我说,他不承认《憨豆先生的黄金周》是幽默电影,反而为憨豆先生弄丢钱包又错过火车这个情节心碎了,当然,憨豆别的悲惨遭遇也让他频频忧心,这个电影一秒钟都没让他发笑,好在最后憨豆还是有了个不错的假期。他同理心太强了,真是个让人觉得好笑又可怜的年轻人。

我也给他说,其实拍照不是个技术活,只要画面里的场景够漂亮,丑陋的技术就追不上它。

他狐疑,问我“真的吗?”,我只能说“嗯。”,我自觉像在骗小孩,但实际上不是的。

 

他是个日本人,我也是个日本人。我是从大阪跑来北海道“采风”的,而沢田纲吉,我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;我不太关心陌生人的隐私,也不太敏感于结识新朋友,只是看他需要个住处,而我需要省钱,于是邀请他和我合宿在青年旅馆。

我和他并没有什么别的交情了。

说真的,他像走丢了似的,全身上下的行李只有一件小包,被他松松地斜挎在身上;别的,什么都没有了。但我也懒得多管闲事,所以没有报警,只在他登记的时候看了一眼——他才十八岁,也许刚上大学,总之是个未成年。这让我莫名有了点成年人的担当感,不过我后来也没为他做什么。

 

 

现在临近北海道旅游的旺季,因为是冬天——虽然冷,但能看雪,也能看丹顶鹤。

 

我是为丹顶鹤来的,所以先入为主,一心以为沢田纲吉也是为丹顶鹤来的,但好像不是,他不爱出门;常常,我迎着雪离开时他在屋里睡大觉,我抖着雪回来时他在屋里打游戏。

我问他打算住多久,以此计算我能省多少房费,结果他反问我要住多久,我只好说我不知道,总之先住着,采风有满意的成果了再走;他也说不知道。好吧。

 

他话不多,但主动找我聊天的一般是他,说不了几句他又害羞不再讲了,大概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。但这样的小孩很讨人喜欢。

他像正值青春期、不爱和家长交心的男生,而我就像那个被冷落的家长,终于有一天,我问他:走吧,我们去看丹顶鹤。

他谨慎地皱了皱眉,才看着我说,郑重点头:好的。

 

 

 

 

2.

 

北海道是个漂亮的地方,沢田纲吉是个很无趣的小朋友。

我终于知道了他不爱出门的原因,从他微微抖动的肩膀中:他没带暖和的衣服来。我回忆了一下他那只孤苦伶仃的斜挎包,判断出他多半也没有带足够暖和的裤子、鞋子或者别的东西。

他该不会真是离家出走来的吧?管他的。他最好不是,但也与我无关。

 

我们要去看丹顶鹤,他眼睛很亮,大概很期待,不过的确很冷——现在北海道的温度在零下十度左右。

他也不是日本人——他是意大利人。

我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一番——他的瞳孔颜色不是黑色,在雪被的反光下是浅棕色,而且有些不寻常的亮,非要说的话,像黑巧克力掺了蜜糖。不过哪里有叫“沢田纲吉”的意大利人?管他的,反正,还是与我无关。

 

我问他冷不冷,他小声说了句“勉勉强强”。

其实这家伙,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日本人吧?因为他日语说得很好,不但如此,话里话外那种半吊不吊、模糊处理的疏离的语言表达方式,就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才会有的懦弱习惯——有点像小学班主任给坏小孩写的学年总评:啊,沢田君是个内敛而善于思考的小孩——听上去在夸奖,实际上是敷衍,或者是对“这是个难搞的自闭儿童”的修葺,因为日本人就是没办法直接给出不好的回答。

日本人说话总这样,含糊其辞;而我觉得意大利人不应该这样。就好像沢田纲吉说“勉勉强强”,其实他想说的是“勉勉强强活下来了,不过差一点就冻死掉”,但他明明是个意大利人。

我可以理解,我和他不熟,他当然不愿意同我说真话;换我也一样。日本人就是这么麻烦。

 

不过,过了一会儿,他突然又说:我有点想他了。

 

我教训他:小孩总是不懂事,要吃苦了才知道想家长,不要随便离家出走。

他抬眼睨了我一下。我没理他,也没看他的表情,只能猜,他大概有点害羞了。

我和他一个年纪时也不爱说话,而且叛逆;当然,我也没有比他大上几岁,但勉强也多吃了几年盐巴,而且,说实在的,一旦开始工作,学生时代虽然历历在目,但已经和我彻底告别、奔赴位于地球两极的、背道而驰的两个世界去了——所以我看沢田纲吉,像看另一个世界的人。

 

他冷得受不了了,问我,还有多久才能看到丹顶鹤。

我知道他冻得很,笑他:这就要半途而废了吗?

他生气,说,是的,他这就要半途而废,原路返回去睡大觉了。

我又教训他:你还年轻,不要那么没出息,小心以后变成平凡的大人。

沢田纲吉跟我说:你看人的眼光可不太妙。

 

他这话让我忍不住思考了。

 

我看人的眼光,真的不太妙。或者干脆说,我这个人本身就很普通,没资格拥有什么“看人的眼光”。

我忍不住再次教训起他,其实算是述衷肠:我很苦恼,纲吉君,我二十多岁了,终于发现我是个没有任何才能的普通人,你懂那种感觉吗?或许还不懂,你还太年轻了。这就好像,你在推特上转发着让你哈哈大笑的段子,你一边喝着饮料一边大笑,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,可是笑着笑着变成了真正的悲伤——你突然意识到,你一辈子也不会有这种幽默因子,而你的朋友们在聊天时却能轻易使用有趣的新梗;你连幽默都比不过任何人呢!

 

沢田纲吉似乎很懂得我的寂寞和痛苦,他怜爱地看了我一眼,目光有点像丹顶鹤看了一眼北海道。他说:我知道的;不过没关系,说实在的,幽默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,我就是个很无聊的人,我甚至不觉得《憨豆先生的黄金周》好笑。

 

我俩不说话了。他也不再谈半途而返、回旅馆那间有暖气的小屋睡大觉的事,可能是想安慰我。

 

 

 

过了一会儿,他抱着胳膊发着抖,轻轻说:我真的有点想他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3.

我们还是没有看成丹顶鹤——首先是人太多,雪被踩的乱七八糟,不复松软,变成死气沉沉、混杂脏污的样子,不太美;其次是太冷了,我的相机冻关机了。

 

沢田纲吉本就对丹顶鹤没什么兴趣,所以回程时,他也没我那么沮丧。

 

我问他,“他”是谁?

他说:家长。

我又问:家长是谁,爸爸还是妈妈或者什么别的人?

他不太开心,有点闷闷不乐:家长就是家长,不是什么爸爸妈妈或者别的人。

 

怪小孩。

我想不出沢田纲吉会和什么样的家长吵架,他是个不会生气的人——不是指他性格很好,我是说,他能力上不太够。就像有些人不懂拒绝,并不是出于真的善良,只是“不会”而已;沢田纲吉就是个生不来气的人——不管你理解没有,我只解释到这里了,你自己意会吧。

 

他显然不想和我继续这个话题了,又问我,我是不是常来北海道看丹顶鹤。

我疯啦?怎么可能年年来。我说:我又不是丹顶鹤,犯不着年年来北海道挨冻。

说完顿时觉得不太严谨,不想教坏小孩,于是又补充:丹顶鹤也不是来北海道挨冻的,是从更冷的地方往更暖和的南方飞,路过这里暂时歇脚罢了;然后去暖和的地方谈恋爱、下小丹顶鹤崽儿。

他“哦”了一声,听上去很乖巧,但我知道他没认真听。

 

我们往回走了十分钟左右,他就要冻僵了。

“勉勉强强活下来了,不过差一点就冻死掉”或许也是客套话,我看他分明是立刻就要死了。 

 

就在我准备为他叫个救护车时,他抖了抖身子,把自己的手给点燃了。

还不错,好歹是个十八九的大孩子,不至于把自己冻死,这点自理能力还是有的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4.

……我靠,他把自己的手给点了。

 

 

 

 

5.

“暖和多了……”他小声说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6.

我们继续聊丹顶鹤。

 

聊了一会儿,他问我:好奇怪,你怎么不问我这火是怎么回事?不好奇?不害怕?

我说:像你这种人,一般也会什么清除记忆的魔法吧?问了也是白问,反正我不久的以后就会忘记的。

他捧起那团火搓着冻得发红的脸蛋,声音被他自己揉得乱七八糟:我不会那种魔法,倒是有别的朋友会,但他们叫那个幻术,也不是魔法。

我“哦”了一声。

他冷场了。我俩又不说话了。

 

说不好奇是假的,我斟酌了一下,小心问:怎么连你这种人也会和家长闹别扭啊?

他噎了一下,才说:我看上去难道是很听话的小孩吗?

毫无疑问。我说是的。

他叹了口气:我之前也以为他喜欢听话的小孩,后来发现也不全是这样。

我“哦”了第二声。

 

我现在相信沢田纲吉是个意大利人了,日本人才不会像他这样讲话——日本人要么就不讲,闷在心里;要么实在憋不下去,多憋一下下就要窒息了,此时就装醉,玩酒后吐真言那招,所以日本街头很多浪漫的酒鬼。

不管怎么说,反正不会像沢田纲吉这样,想讲就讲,想不讲了就立刻不讲了——东京台的秋播剧要是像这样拍,收视率一准儿暴死。

日本人就是这不坦诚的人,沢田纲吉也是不坦诚的人,但不一样,他“不坦诚”得很坦诚,像个人见人爱的校园idol,却主动在学园祭舞台上一边唱歌一边撩起裙子来大喊:“看到没!老娘喜欢穿老土的平角内裤,别再幻想我是可爱少女啦!”——然后,会有更多人,疯了似的爱上他。

 

我要是追问,他肯定会告诉我。但我不是这样欺负小孩的人,我选择不问。

 

我说:现在想他吗?

他回:现在不太想,刚刚想过了,暂时不会想了。

我好奇:这样吗?刚刚为什么会想?

他说:因为冷。

沢田纲吉在撒谎,他撒谎的样子也很坦诚——耳朵红了,声音也变得格外没底气。

我没揭穿他,但他自己过了会儿又说:好吧,是因为我以为今天能看到丹顶鹤;就突然觉得,原来我是想和他一起看的——你是不是觉得幼稚?他肯定也这么觉得,但他不会那么说我。

我笑了一下,倒也没觉得幼稚。

 

他继续说:你不该跟我提他,你说完,我又有点想他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7.

 

沢田纲吉回去的那一天西西里在下雪,可是很暖和——如果和北海道比起来。

 

 

他坐的红眼航班,全身家当加起来只有一个斜挎包。坐红眼航班的,大多数是赶出差的商务人士,他今年十八岁,脸蛋长得显小,混在他们其中像个走失儿童。

下飞机时倒了个漫长的时差,他活生生从日本的夜晚穿越到了意大利的深夜,竟然意外地有种瞬移了的感觉,像某种魔法。

那些商务人们大多数一下飞机就被前来对接的同事接走了——他们在飞机上小睡,然后敲打笔记本电脑;下了飞机就被塞进上午车里,继续敲打着笔记本电脑,搞得沢田纲吉没睡着——他们都被接走,而他还留在原地拦的士,真是可怜得要死,更像个走失儿童了。

 

他翻窗进的彭格列。

他的假期还没休满,可以的话,他希望谁都不要发现他回来了,让他把自己金屋藏娇几天——他在北海道过了近一周颓废的逍遥日子,暂时还不想切换成工作version。

 

不过杀手逮住他了。

——废话,他俩睡在一张床上。

 

他被吵醒了,非常不高兴,但还是大度地把沢田纲吉温度稍低的身体抱紧了睡。

他问:外面下雪了?

沢田纲吉小声说:嗯。但我身上的是北海道的雪。我给你带回来的。

男人无语,被他回答震到,恼火地往他脑门上砸了个脑瓜蹦:小孩儿怎么出门玩儿傻了。

他顺势撒娇:因为你没在!

 

“所以你提前回来了?”

“算是吧……大概。北海道太冷了,我没带更厚衣服去了。”他小声说,很快开始犯困——因为杀手身边暖和,“在日本,我还未成年,你不应该让我一个人去。”

杀手其实被惹恼了,因为分明是这个不讲理的小混蛋自己想去的。

但他只将沢田纲吉的头按在了自己的颈窝,咬了他的肩膀一口:“丹顶鹤每年都要去北海道。”

沢田纲吉高兴了,凑过去小心地亲了杀手一下:“好的!”

 

谢谢丹顶鹤!谢谢你们每年都去挨冻。

 

他心里感谢了一下它们,很快就要睡着了。

彻底睡着前,他陷入短暂的晕乎乎的状态,垂着头忘了自己是谁、北海道是哪儿,只费劲地把自己往男人身上挂,挂了半天才终于满意:

“我有点想你……只有一点,但是也够呛,我觉得我应该早上在这里醒过来才对……北海道冷得要死。”

男人应了他一声,知道所谓“这里”指的是自己的怀里,谈不上多高兴,只是偶尔也会觉得他永远这样不断奶也还不错——只是偶尔的程度的话,纵容一下也没关系。

 

 

 

总之,谢谢丹顶鹤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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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写完一篇论文,忙里偷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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