睡觉第一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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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R27】Mission

*R270

*双双失忆的冒险之旅~

*BGM:samurai 45






1.

我睁开眼的时候,他正拿枪指着我:见我醒来,立刻逼问我的名字,不浪费半秒。


我惊愕不及,满背冷汗都没让我立刻清醒过来,但是这短短几秒的空白就让他立刻不耐烦了。他对我说——

“蠢货”。

然后扣下扳机开了枪。


他大概的确没有存彻底杀掉我的心思,因为,子弹擦着呆若木鸡的我,头也不回地往后飞去——啪,打穿了车窗玻璃。两缕来自我额角的发丝优哉游哉地从我眼前飘落。


他又问:“姓名?身份?目的?”

惊骇之中冷意漫过四肢百骸,我呼吸一窒,觉得双手有些打滑。低头一看,这才发现自己在惊慌失措中紧紧握住了身上绑着的安全带,预图把整个身子压缩进座椅中。自己这幅愚蠢的模样让我顿时有些欲哭无泪,手指却没办法松开半分——我太紧张啦!


更为恐怖的是,漫长的思维空白后,我的大脑仍然空空如也。



“姓名——身份——目的——”

我别无他法,只得跟着他,把这问话慢慢重复了一遍——好呀!这些问题,我竟一个都答不上来!



“需要我再给你40秒来编个好故事?还是就地被我枪决,来个痛快?”他又说话了。


我一哆嗦,咬紧嘴唇狠狠摇了摇头,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想表达什么意思:是“放过我,不要开枪啊!”,还是“放弃吧,我绝对不会说!”?

我毫不怀疑下一发子弹在穿透窗户前会先途经我的脑门儿,如果可以,我多么想把所有知道的不知道的都一五一十交代清楚,求他放我一命;但我一贫如洗的记忆仓库并不支持我这么做,而我又从不具备伶牙俐齿、天马行空的能力,像样的故事绝对编不好,开口就漏洞百出——

他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像个意志坚定的可悲英雄角色?那误会可就大了!我瞧着他锐利的眼睛,一面在心中为自己悲哀,一面又觉得甚是委屈,泪水都要涌出来了。当然,可绝不能真流泪——那看上去岂不是跟贞洁烈女似的?那也太滑稽!


余光看见他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,我知道,他又要说话了;说完话,他是不是就该开枪了?

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,但,我大概也有妈妈爸爸吧?也许还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吧?难道就要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掉了?因为莫名其妙地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,就要这样被人一枪打爆脑袋——说真的,这么近的距离被枪杀,会痛吗?鲜血脑浆什么的不会溅到他身上吗?我俩的衣服看上去都很贵,要是我,我就不会这么干……啊,都要死了,有什么可讲究的!


绝望中,我攥着安全带抱住我自己,闭上眼发出痛苦的哀嚎——

“拜托了!来个随便什么人告诉我吧——我到底是谁啊!”









2.

“车不错。很显然是我在开,至少在我们醒来的之前几个小时里,你都乖乖绑着这条安全带——油箱里剩的油不多。这条路看上去没完没了。”他拍了拍方向盘,对我说。

我不认识车的种类,但我们坐的这一辆是很明显的外国车:因为跟我模糊印象中的掌舵方向不一样。奇怪的是,我明明什么都不记得,对它却感觉十分熟悉,包括这安全带的手感——好像我就这样傻不愣登地抓过它无数回似的。


他把车暂时停在应急车道上,我俩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,和对方僵持着。


他是个好看的欧洲人,个头很高,鼻梁也很高,眼窝深,因此轮廓俊朗,眼神深邃,看不出具体年龄(我对外国人的脸一向缺乏认知,他看上去既像二十多也像三十多,甚至你说这是面相年轻的四十岁的男人,我也没理由反驳);而偷偷看了后视镜,我也确认了我的长相:我是个典型的、软趴趴的日本人,应该比他年纪小些,至多二十来岁,棕发棕眼,好胳膊好腿,忽略掉明显紧张的表情,看起来气色还不错。


我不知道是什么样崎岖的命运,会让两个连国籍都不相同的人在意大利不知名的高速路上干瞪眼……——!

啊!意大利!

我再次抬头确认,诧异地发现,我竟然认识路牌上的意大利语。

通常的剧情电影里,一旦想起了任何东西,记忆的能力都会如同坍塌的多米诺骨牌一般接连运转起来——果然如此——我的内心伴随强烈地心脏勃起,涌出一个平白出现的念头,被让人窒息的力道狠狠拍在我的胸口上:

我有个任务。很重要!


是什么?



“我驾车,你在我的副驾,”另一头,他根本不在意我乱飘的眼神,继续说,“我有任务在身——这个任务要么是保护你,要么是杀掉你。”

我猛然一机灵,忍不住脱口而出:“你有任务?!你还记得?”

“不清楚,直觉而已。”话说得模棱两可,他上扬的语气却是让我意外的自负,甚至嘴角噙着笑;我忍不住对他不满起来——谁能对二话不说就朝自己开枪的人有好感呢?何况,明明同处在困境中,他还那副玩弄人于覆掌间的表情,真不知是深不可测还是恬不知耻。

为此,我满腹狐疑地质问:“那为什么这么说……”

他保持傲慢的态度,专横地打断我的问话:“我们的西服是同一个款式,看裁剪,甚至来自于同一块整料;领结同款不同色,我不认为我是一个会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将就别人的角儿。毫无疑问,我们关系匪浅。”

我不由自主地低头,听他说着,视线不受控制地在我俩之前跳来跳去,甚至忍不住伸手在袖口碾了碾——的确,他说的没错,西服的用料至少是纯羊毛,灰黑色,纹路清晰,手感光滑,这是一顶一的好用料(这也很奇怪,我竟分得出西服的好坏,难道我是个裁缝?真让人郁闷),毫无褶皱的料子里埋着光泽柔和的暗纹,制作精细,看上去是某种图腾的形状,造价必定不菲;而领结的设计则相当高级,简洁而不简陋(经验之谈:这种东西一定超级贵!),他的是明黄色,我的是橙色:这颜色太亮,直接破坏了西服的严肃感,但看着让我很舒服;没由来,我觉得这对领结一定是我挑选的。

这种感觉让我对他稍微改观,陡然生出一种亲切。

我握着安全带的手松了松,肩膀也塌了下来,有底气多了:“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?”

“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?”他对我挑了挑眉,语气戏谑,让我心头一紧,又把安全带抓紧了,“我说了,我的任务要么是保护你,要么,是杀掉你——知道为什么吗?”

我呆呆地:“……为什么?”

他摇头的动作好像在叹息我这个“无可救药的笨蛋”。


“看好了,小家伙。”

他冲我拉开自己的外套,一瞬间,我的脸部肌肉更僵硬了,眼角甚至不受控制地动了动——


西服外套的内侧细细缝着整齐的暗扣和绑带,从前襟到他的胳肢窝,依次排布着匕首、三菱军刺、手枪、甚至手雷……满满的两列!

我脑子一轰,眼前一片雪花。

若他真想要我死,我连颗灰都留不下吧?如果我诚心诚意地恳求,他愿意让我自己挑选凶器吗?我绝不要三菱刺——那一定痛得要死!真到那时候,给我一子弹就好,冲脑门儿来,别给我留喘气儿的机会……


“我认真看过了,这些‘小机关’和内衬是一体的,也就是说,这是做衣服的时候‘顺带’一起做上去的,而非自己后期加工。所以,是谁做的?做来何用?我为什么穿着这件别出心裁又深得我心的‘装备’,和你,在这辆车上一起失忆了?”


咕咚。

我听见自己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,勉强地开口,声音有些颤抖:“你的衣服,一定比我的更贵……”

他当即笑了,合上外套。

重新扶上方向盘前,他竟还伸手掐了掐我的脸:“我是个杀手。既可以傍身左右保护你,也可以伪装潜伏伺机杀掉你——别这样看着我,我知道你想问什么,但别问;这也是直觉。”








3.


当你觉得你身负某种使命时,这感觉相当奇妙——它以一种看似完全背离你行为方式的形式来关注你和你的前路,以一种好像云淡风轻的态度强硬地拨动你的方向盘;无形中你不得不臣服于这终日回响的“inner voice”——它在你内心深处不断敲击你,时轻时重,时急时缓,但从未停歇。

仿佛有张聒噪却无声的嘴在我心口处喃喃自语。我只能看见它自顾自地开合着上下嘴唇,却听不清它祈祷似的声音,而它的唇形也模糊不可辨认:它在用什么语言同我说话?日语吗,还是意大利语?或者是某种人类范畴外的话语……——

不,不对,它并不想同我说话:既非下达命令,也不在乎我是否听从它的指挥——


……



躁动感让我浑身不舒坦,我扭头问他:“你觉得我的任务是什么?”

在他诧异的眼神里,话音未落我就牢牢捂住了自己的嘴,忍不住也惊讶地瞪大眼——我怎么会随便对他问出这个问题?

稍加思索便知道:我同他,身分不明、关系不明;暂且不说有没有暴露自己底牌的风险,这样的情况下,对方怎么会愿意分享他的推理?更何况他有能力随时杀掉我!

可这问话就是无比流畅地从我嘴巴里自己蹦了出来,我好像早就习惯了这么做了一样:什么都不记得的大脑竟在那一瞬间认为他无比可靠似的!

你怎么叛变啦?——我恼丧地一拍脑袋。


“你是个十足的蠢货,”他好像也被我搞笑的直白劈中了,张了嘴又闭上,好半天后才说,“倒也不像装的。我真想好好给你上一课——轻信致命。”

“我知道……”我大着胆子咕哝了一声,不出意外收获了一个颇为揶揄的眼神。

“听好了,不得不承认,暂且——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。”他扶了扶他的帽子——他不久前才从后座偶然看到它,而好像一瞬间如获至宝,反手就扣在了脑袋上;那帽子大概确实是他的,和他很相配,“如你所言,‘任务’是关键,我相信如果真的能顺利回忆起来,一切将会迎刃而解;我们需要想方设法共同解决它。”

我先是赞同,随即想到了什么,忍不住一机灵坐起来:“什么意思?”

“字面意思。即使什么都想不起来,但任务仍然需要完成,这是当下唯一的方向。哪怕我们并不确定这‘任务’具体是什么。”他的食指反复敲着方向盘,“所以,有必要做一些尝试,排除一些选项——如果最终发现我们的任务相冲突,也就是说,我需要杀掉你,或者你杀掉我:我不喜欢投机取巧,彼时正面对决是最好的,我不会留情;因此也不必担心这一路上我会对你出手,前提是你没有危险想法——我相信你不敢有。”

他顿了一下,下巴朝笔直的前路扬了扬,又说:“期限是这条路的尽头,差不多也是油箱的极限。如果开完这条路仍然毫无头绪,那就从我们中间‘去掉一个’试试看。”

他说话很有条理,清清楚楚,想的也周到,因此更显得残酷。我好一阵抖,可随即我又发现,我的心里竟然并不是那么害怕,甚至也不太紧张,似乎内心已经肯定最糟糕的情况并不会发生:所谓直觉?

所谓直觉……我摸了摸鼻子,把嘴里犹豫的话嚼了半天,还是艰难地咽下了肚,简单回应到:“……好。”




我并不觉得空气闷,只是心如擂鼓,胸口憋得慌,所以想着把车窗摇一点下来。但真的露出一个缝隙时,满是尘土的空气和巨大的噪声猛然拍在脸上,把我吓了一跳,手扶着车把手胡乱地一阵按,又手忙脚乱把它合上了;糟糕透顶。

哪知,正拍着灰尘喘着气呢,车窗竟然自己整个摇到了底!

我想骂人,却骂不出口;迎面而来的狂风吹得我合上眼睛却来不及闭嘴,只得任由沙子跟风一起往喉咙里灌,呛得我直流眼泪。


车窗终于又自己合上时,他气定神闲地弹了弹这半边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,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
我一面咳嗽一面骂了个意大利语的脏词。

他感觉到了什么,偏头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,眼神流转,又转瞬即逝:“看你兴致不高,这才想着让你透透气——你看,果然打起精神来了。但骂人可不好,把脏话都忘掉吧,小鬼。”

我怄气,故意同他对顶,顺势又吐了个脏字。


“幼稚。”

他说着,在我眼皮子底下,又伸手把我的车窗摇开了——


我¥%…&@(*!










4.


他有意让车开得不快,左侧超车道上不时有超越我们、绝尘而去的其他车,这让我感觉稍微好一些:这世界并非我和他孤身两人,不至于死了也没处说;而他也并不急于杀掉我——真好。我毫不怀疑,真到了油箱见底的时候,我和他的实力悬殊绝对是马里亚纳海沟和珠穆朗玛峰级的,他从兜里随便掏出个什么炸弹毒药的,我就飞快往生了。

而同时,我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高速路上看夕阳:正红色,巨大的太阳,就在我这一侧的窗外。它一点都不亮,不晃眼,也没有温度,只是自己红通通的坠着,把后视镜中我和他的脸都照得红通通,天上一片鹅黄;两边荒得连棵树都没有,红太阳底下是黄色沙丘,让我幻想此时有一只骆驼队刚好从太阳底下经过,在强烈的光影效果下,电影海报似的变成一个个轮廓清晰的黑色剪影。

——当然,我胡说的。这里是意大利,哪儿来的骆驼?


“饿不饿?”他问我,连眼神也没给我一个。

我嘴巴想说不饿,可我肚子不干,咕噜一声,说饿了。

我听见他笑了!一瞬间脸烧得不得了,只好愤愤扭过头,把脸贴到玻璃上降温去:“……饿。”

“车上没食物,但有些水。我在前面下道,如果有服务站,随便买点什么吃。”我又听见他沉稳地下达指令,声音听不出好赖,“我不喜欢开夜车,今晚找个地方停车睡觉吧。”

我动了动坐得有些僵硬的肩膀,脖子一阵酸,卡壳到:“我们就睡车上?”

他终于肯正眼看过来,仍然淡淡的,故意损我似的说:“你要是喜欢睡车底,我也乐得自在。不知道我们这是在意大利哪个城郊野岛,所以别指望我给你变个安逸舒服的小旅馆出来。”



-



现在是什么季节?

我们穿的还是薄款的西服,白天下午的室外温度20多摄氏度,又一直坐在车里,我没有任何感知外界气温的能力;现在到快入夜,也许加上没有进食,我竟然在夜风里冷得有些发抖。我抱着手臂,觉得手脚迅速降着温,冰得难受,又往手心里哈了口气。

他把车停得够远、够隐蔽,我站在便捷服务站向平坦宽敞的四周望,竟一时间没法找到车的影子——我相信他的确是个杀手了,再不济也是个间谍,居然谨慎仔细到这个程度。我确信,虽然我看不到他,但他一定正悠闲地立在某个角度,把我和我身边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,一览无余——搞不好他那哆啦A梦似的西装外套里还有望远镜呢!

因此我只得把手心又紧了紧,没有急于摊开。分不清这是何种金属,但圆润坚硬质感凉飕飕地刺激着我的手掌,很快它的温度就变得和我的一样,不再凉得刺痛了。


小跑进没有其他顾客的服务站,背对着便利店的货架,我左右看了两眼,再次搓搓手,轻轻往手心哈气——这次,我迅速打量着手上的东西——

这是个戒指。

一时间我的心跳又快了起来,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又将出不出,涌出我的心脏,侵蚀我的肺部,一路向上攀着气管,往喉咙爬去——心口痒得难受!


我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它,他比我更早醒来,也许早就注意到了我脖子上有过一根项链;我“直觉”这是很重要的东西,既然他没问,我就干脆全当作他还不知道。所以,趁头一回开窗,我偷偷丢掉了绑着它的银链子,当着他的面,把串在其上的指环撸下来藏进了西服口袋——是不是像特工?这情节发生在自己身上,真是好刺激!我确信这动作神不知鬼不觉,毕竟他老在若有所思,很少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

现在,我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它。

这是个造型浮夸,绝不是我的菜的戒指——它足有鸽子蛋大小,我瞧不出也摸不出上面点缀的是什么宝石,但质感绝佳,透过璀亮的宝石面,还能看见精细复杂的图案和文字——VONGOLA。

我眼前一闪,这图案我是那么熟悉!低头一看:果然,它同我西服胸口上的暗纹如出一辙。

我还记得那根银链子的手感,相比这个指环,那实在过于粗糙;神使鬼差地,我把它往我右手食指上轻轻一套:它自然、顺从地滑到了指根,不松不紧,仿佛量身定制,甚至微微散发着热量。

尽管难以相信,但我已经承认了这个事实:这是我的戒指,并且,它注定意义非凡。



我到底是谁?他呢?我和他属于同一阵营吗?这个戒指代表了什么?我的任务是什么——找出他、除掉他?或者跟随他、听从他?

思绪乱如麻,似乎哪一种都有道理,又觉得哪一个都不对。我不想杀他,也不忌惮他;我无比熟悉他,又有些畏惧他;我和他保持距离,心里却似乎亲近……

我说老天,给我一颗子弹,干脆杀了我吧!

脑海里莫须有地冒出他举枪对准我的画面:黑洞洞的枪口,反光的枪管,绿色的蜥蜴……绿色的蜥蜴?我一𠮿,心说这无厘头的镜头似乎重播过成千上百遍。










5.


远远的,我看见,他靠在车的引擎盖上抽烟。

这鬼地方夜里不但冷得快,黑得也快;太阳不知不觉飞快掉下了地,于是这里就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源,转眼天光大亮就变成了黑乎乎的一片,视线中好像有无数噪点;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沙地里,我看不出他的身型:黑夜中,他的身形只是比黑更漆黑的一缕画面——是他脸颊边发光的一粒忽明忽暗的火点子让我知道他在吸烟。

我把饮料和面包丢给他,转身迅速爬上了车后座,又踢掉了鞋:他把后排座位放倒了,很显然,这就是今晚我们即将“下榻”的地方。侧肩而过时,我闻到了香烟寡淡的薄荷味。


“COOP……”他抿着嘴,不知道在想什么,低声念着速溶咖啡的标签,“你怎么买这个牌子?”

我被问得一愣,也迷糊了:“不知道……随手拿的。怎么了?不爱喝?”

现在一想,我好像不假思索地拿了最苦的,忍不住心里一紧,生怕他误会我在刻意挑衅他——万一他心情不好,真的一枪把我崩了怎么办?!

刚想要解释,他又开口了:“没什么。虽然是速溶,但勉强还算合口味。”

谢天谢地……我抱住了膝盖,暮然松了口气。


我口袋里有一只怀表,很漂亮,表面也有个一样的图腾(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从哪个会场批发了一套宣传奖品,怎么从头到脚都是这个牌子的行当?);我想知道几点了,却不想把它拿出来看时间:那只表精致异常,拿它来看时间似乎暴殄天物、牛刀杀鸡。或者说,我觉得它压根就不是拿来看时间的。

“十二点了,”他撑在车门上,读懂了我的内心似的,突然说,“睡吧。”

我别扭了一下,翻了个身:“我不困。”

“紧张?我说了我现在不会杀你。”烟头一点一点的缩短,红光在他唇边一闪,吐出一口烟,在黑色的背景下格外醒目又模糊。他又说,“睡吧。”

我的头正对着他倚靠着的窗口,而此刻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的侧脸——依靠夜色的掩饰,我才如此大胆;但我什么都看不清,只能勉强辨认他帽子的轮廓,往下是他五官的轮廓,还有他和香烟一同时明时暗的眼眸的轮廓,他和天空一样,是一片纯黑色。

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,越看,反而越不明晰,无论是他还是这古怪的际遇。但我就是、只是、还是无法挪开视线。关于谜底我想得够多了,不但什么也没想出来,还让我的脑袋瓜被乱七八糟的男人、怀表、戒指、西装、手榴弹、车窗玻璃和速溶咖啡搅得一塌糊涂,倒不如最初空空如也来得舒坦。


阿嚏!


冻死了。我眼睛猛地一眨,打了个喷嚏——这时,他打开车门钻了进来;眼前一黑再一亮,他已经和我躺在了一起。

我瞬间紧绷了身体,感觉被一股浓烈的气息掩埋,呼吸突然变得困难——是烟草的薄荷气息,还有夜晚的冷气,还有凉凉的黑咖啡的苦味。现在我和他几乎手肘碰手肘、大腿贴大腿,我的脚趾头戳着他的脚踝骨头,动弹不得。

喂,干嘛,这也太挤了——!我想这么说,微微一抬头,就撞上他黑漆漆的眼睛。我徒劳地动了动嘴角,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:

他的眼神也正被四个大字占满——不,可,思,议。


你在惊讶什么?我在心里不满地问候他——惊讶于自己为什么这么从善如流地爬上后座和我挤在一起,甚至手还那么流畅又精准地勾住了我的腰?

我也惊讶,暂且不说我们之间是恩是怨、是爱是仇还尚不清楚,这里就这么窄个地方,你非得在这夹缝中艰难地耍流氓不可?

有一根筋扯着我,从天灵盖、后脑勺一直连到尾椎骨,再往下勾着脚脖子;这根筋正提着我,疼得我龇牙咧嘴,让我此刻拘谨又恐惧地一动不动,大气都不敢喘——手握着这根筋的男人一手掐着我的腰,一手捏着我的后颈,正拥抱一样把我框在他的胸口前,暖融融的,让我羞恼又让我愤怒。


“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?”他的声音从我耳边敲来,“像被捏住后颈皮拎起来的猫。又呆又傻,动也不多。”

我气急,用膝盖顶着他的小腹,却没法把他挪开半寸:“说什么呢?”

“乱动什么?”他大腿一夹就把我的髋骨钳住,轻佻又不快地问,“你不是冷吗?”

我听见我的声音细若游丝,羞臊得不得不了:“开空调不好?”

“好啊,只是空调开一晚上,不知道烧多少油。如果明早起来油箱空了,我就立刻一刀割断你喉咙。”我被搂得更紧了,同他面贴着面,舒适的体温和香烟的味道更加紧密地裹着我;我没有挣扎的余地,竟也突然并不是那么想挣脱开。

我不想被割喉——他说的时候,我的喉咙一梗——不自觉地放软了嗓音,想当然地随口一说,话题陡转:“……你抽的是什么烟?”

“闻不惯?”他也一愣,随即故意往我耳朵边哈气,热热的湿气激得我不住耸着肩往后缩,“醇薄荷万宝路。听过吗?”

“谁知道……”似乎是听过,但不太了解,我想我现在的表情大概稍微有些迷惑。

“很奇怪,”他发出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喟叹,鼻尖蹭到了我的脸,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了我一会儿,很快又闭上,“身体快过意识,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由自主地压着你躺下了——好像这样的动作做过千百遍。很让人怀念。”

他低沉的声线让我迷瞪瞪的,忍不住小声反问:“你在糊弄我吗?”

他闷闷一笑,胸脯一震,把紧贴着的我的胸腔也震得一痛。

我的手被轻轻握住,他的掌心不温柔地揉搓着我的手指,把烫人的温度传递过来。


没有声音,我却听见了他对我说话。他说:“睡吧。”


这是他这晚上第三次复读这两个字。我仍然清醒,无比清醒,毫无困意;意识却在第三次接受到这句话时陡然被催眠,一头栽倒进黑甜的夜晚里。











6.


滑稽变壮烈,喜剧变闹剧,悬疑片变动作片,只是转眼之间的事而已。


“爬起来,不想死就别睡了。”

我的睡意懒散地弥漫在四肢百骸,头脑尚不清醒;他一巴掌呼在我脑门上,疼得我泪水飙射。鞋还没穿,我已经被他拎着后领摔到了副驾驶座。

“有空就绑上安全带,没空趁早跳车,死得轻松点。”

我下意识地伸手去够安全扣,回过神来已经按他说的,乖乖在副驾上坐好了;而银灰色的大车也已经发动,哧地一声,刹进了沙地深处。


“怎么了?”我茫然,“不回高速吗?”

“整条路上都是‘追兵’,晚醒十分钟我们就被包抄了。”他腾出一只手,悠闲地往后指了指,“看来我的‘任务’也许是绑架你,说不定你是哪家的小少爷,一命千金。”

“兴许是私奔……”我闻言往后看了看,隐约可以看见黑色的车影,天光还是昏昏沉沉,看不明了。

他一𠮿:“说得是。”


我看了一眼车载时钟,才五点过,怪不得天都还没亮。折寿,大清早搞追杀,还让不让人活?——说起来,好像“追杀”的目的确实是不让人活命……但还没被枪子儿崩脑袋,我就要先死于睡眠不足导致的心源性猝死了。

“别看了。”他不留情面地说,“诚实地告诉你,对这段路我没有记忆,这样乱开下去,不知道会去到哪里;但我知道的是,按这个速度,没两个钟头油箱就能耗空。”

我已经对他的冷言冷语产生了耐药性,不再随随便便被吓得直哆嗦了,所以只是稳重地点头:“明白了,那么,我们现在就分个你死我活,逃命前先通关这莫名其妙的解谜游戏?”


这是理所当然的——想必,他是个实力强劲的人,莫名其妙丢失了记忆,被迫和我关在同一辆车里,这一天他过得大概相当难受——当然我也如此。这一天中,他的内心也一定和我的一样,被凭空出现的聒噪的“inner voice”喋喋不休地唠叨着;它念念有词,却始终不愿指明方向。

它在你内心深处不断敲击你,时轻时重,时急时缓,但从未停歇。

我不知道我是谁,在何处,去向何方,我身边的人是谁更不得而知;而我身边的人,他也同样如此。相似的际遇让我对他很是亲近:也许这种感情叫做同病相怜,以至于我甘愿此刻不明不白率先赴死。


“姓名——身份——目的——”我放松地呼出一口气,“哪知道,快死了,我竟然还是一个都不晓得。”

他已经伸手从怀中抽出了一支枪:“目的,你不是已经有猜测了吗?——你说是私奔来着。”

“开玩笑的。这要是真的,我就要被私奔对象杀死了,早知道有今天,当初就不跟你远走天涯了!”我朝他虚虚的张开怀抱,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,奇异地一点都不感到紧张或者失落,心里反倒坦荡,“与其两个人都抑郁无知直到被追杀致死,还不如发挥一下自我牺牲精神,一起结束这未知的折磨吧。”

“你真是能说会道。”他帽檐下的眼睛闪了闪。


砰——!


尽管做好了准备,但他扣动扳机时,我仍然不受控制地睁大眼睛,眼睁睁看着金色的子弹旋转着逼近我的额头,又匆匆路过。

子弹擦着呆若木鸡的我,头也不回地往后飞去,悄无声息,精准穿过了车窗玻璃上的弹孔,冲出了车外。两缕来自我额角的发丝优哉游哉地从我眼前飘落,画面无比熟悉,像是昨日再现。

车的外侧,一辆无声追来的沙地摩托应声倒地,眨眼就被疾驰向前的我们远远甩在了后头。


我愣住,木然地看着他吹了吹枪口,勾起嘴角笑了:“别傻了。我信守承诺,油箱见底前,你还是我亲爱的‘私奔对象’,我们的往日余情未了。”

“……油嘴滑舌。”我的心跳陡然加快,脸肯定红了。



翻过了一个沙丘,后面的车暂时从后视镜中消失了。但我和他都知道,即使开得再快也无法金蝉脱壳——等到汽油流干,油尽灯枯,彼时我们连带这辆窗上破了个口的豪车,都是瓮中之鳖,只管束手就擒。


“殉情,如何?”他好像桃色玩笑开上了瘾,大概是觉得看我的脸色在红白之间渐变很有趣。

“差不多得了。”我摸了把脸,哼哼了一声,“好好开车吧。”

“往哪开?听你的。”

在这沙子里,穷途末路,能往哪儿开?只要别掉头朝追兵冲就行——“往太阳里开。”我抬眼,看着前方说。


面前有一轮巨大的太阳。

这里的天亮和天黑一样坦率、不拖沓,太阳多探一分头,天空就多明亮一分;它发红发烫,我却感受不到热和光,也许是因为它把所有光热都注入了我头顶这片天空,使它能够和这浓重的黄沙分离开,变得亮白。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日出。

它太大,太大了。


我的呼吸在这样扑面而来的日出里再度急促起来,无论是吸入还是呼出,都变得困难重重,仿佛即刻就要窒息。我的心跳膨胀,血管舒张,每一处皮肤都龟裂似的胀痛。


“喂,那个,”我看向他,“不好意思——我想亲你一下。现在——”

我等不及了,我的肺部我的心脏我的血管统统等不及了!我希望他别问我“为什么”也别直接给我来一拳头,他只管踩油门,然后亲我就好!拜托,别啰嗦,动作快一点——


他的嘴唇顷刻覆上我的。

我反倒愣住了。


蜻蜓点水,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。他的眼睫扫着我的鼻梁,他说话时,我们的嘴唇几乎彼此相贴:“又来了……身体快过意识,好像这件事我做了千百万遍。”

无可名状的冲动剥茧而出,我扶着他的脖子重重地吻了上去,迷恋地吸吮他的唇舌。太阳穴燥热地跳动,下一秒他的手指体贴地抚上我的额角,把我拉得更近,把吻变得更深。

我在湿润的、薄荷味的亲吻中变得昏沉欲睡,他却掐着我的下巴继续深入,姿态是不容置疑的强硬。


我闭着眼,却看见太阳逐渐升起,阳光照射在我们接吻时的脸上,映射出红色、金色的光。


油门往下一直到底,失速感让我飘飘然——这车载着我和他,找死似的往日出里冲去!












7.


我睁眼时,视线黑得可怕,一瞬间跟失明了似的。眼睛发麻发酸,然后才慢慢能够看清一些模糊的轮廓。

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孔,突然有一些陌生,差点伸手摸了上去——好在及时止住了这冲动。他睡觉向来极浅,要是打扰了他的睡眠,免不了被一顿修理。


动了动僵硬的四肢,我打了个哈欠,搞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在半夜醒来。

抬手摸了摸左胸口——我确信方才睡梦中有一瞬的心跳加速。


“R·e·b·o·r·n——沢,田,纲,吉——”我用视线描摹他的鼻梁和嘴唇,没由来地一字一顿默念着我和他的名字,手指摩挲着手上的彭格列指环。

他就在这时倏然睁开了眼,直直盯住我的眼神把我吓个够呛:“你在干什么?”

“……”我的脸腾地一热,往后躲了躲,“没什么,做了个梦而已……”

他果然对被吵醒心怀不满,勾住我的脖子就往他的方向拉去,直到我的脸被紧紧摁在他的肩窝,手脚也被锁住,如何都逃不了:“梦见什么了?”

梦境的离去仅在一瞬之间,我耳朵一抖,恍然到:“记不得了……”


他快速在我唇边吻了一下,扶着我的脑袋倒在柔软的枕头里,悄声说:

“睡吧。”



像是某个开关被推下去,某种从心脏扩散到指甲盖的疲惫席卷而来,我来不及说任何话,就在他漆黑瞳仁的注视下,沉沉合上了眼。












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end 





上课间隙,迷迷糊糊就打完了

这周不是没时间打字,而是没时间睡觉~累得很!也许也有例假来了的原因,每天都缺觉,上课都打瞌睡……就在这样的气氛里,写了这一篇

终于熬到周末啦,明天晚上更新合租人~

谢谢大家对合租人的关心和催更,动力满满~因为课程比想象中要难顶,加上各种各样的学生工作,忙得很呀!但有大纲和大概的想法之后,打字就很快了~所以不用担心,不会坑滴~


感谢你看到这里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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